chapter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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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0
漆黑的夜。
星月不見雲。
邃靜的巷子裏, 時不時地傳出一聲野貓叫。
深夜了，老胡睡得早，店裏早就熄了燈。
駱嘉豪睡得很淺，稍微有點動靜就會起身。
起先他以為是外頭的野貓爬了進來, 撞倒了東西, 後來覺得不對勁兒, 怕是有賊。
被人吵醒後的怨氣很重, 他隨便披了件外套, 拿了個手電筒後就出去看情況。
這幾條街上有人不安分, 雞鳴狗盜的事兒是常有的。
他走到院子的門口, 開了鎖後, 才聽清楚是有人在哭。
聲音很小, 像貓抓肺似的，啜泣得很難受。
深夜, 盧貞獨自蹲在店門口的角落邊上，她腦袋埋在雙膝間, 在哭。
她在風口上, 瘦弱的身軀似在搖蕩。女孩散亂的頭發被風吹得肆起，眼眸裏滿是淚水, 眼睛哭得又紅又腫，連哭腔都是嘶啞的, 不曉得是哭了多久。
“盧貞？”他試探出聲。
聽見聲響，盧貞轉過頭去，卻被他手中的電筒光刺得晃了下眼。
她只呆呆地看著他。
女孩眼下的淚痕斑駁, 她左臉泛著紫青色, 浮腫的地方還沒有消下去。
那片刻的時間裏，他先是震驚, 再到心口湧起一股又氣又痛的酸澀感，血液好像倒流回了大腦，令他無法立馬做出思考。
心臟好像被狠狠掐住了，萬千的話語堵在喉嚨。
“駱嘉豪······”盧貞緩慢地叫了聲他的名字。
她的聲音很啞，說話說得很費力。
盧貞蹲在那兒，雙腿早就麻木掉了，站不起來。
駱嘉豪走過去，將身上的外套蓋在了她身上。
寬敞的衣服蓋在她身上，裹得嚴嚴實實的，不留一絲餘縫。
盧貞看著他的動作，說不出來話。
少年的指尖在發顫，他伸手想去摸她的發絲，卻沒下得去手。
好不容易忍下了心下的沖氣怒火，最後化成一句極其壓抑的問話。
“誰弄的？”他的語氣很輕很平和，刻意放緩了態度，像是在哄著她說。
沒得到盧貞的回答，他擅自猜測，“那群王八蛋？”駱嘉豪壓不住怒火，連聲線都在抖擻。
他正要收回停留在她發絲的手，卻被她一把握住。
她攥得很緊，很用力。
就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
她望進他那雙漆色的眼瞳裏，“我好厭惡······真的好厭惡這裏。”
黎明破曉時分。
光線剛剛劃過天際。
冬日裏的寒氣覆罩著海面，礁石的表面有一層白茫茫的東西，或許是結冰了。
車站，開往城市的綠皮火車發出轟隆隆的響聲，汩汩的黑煙往上空升去。
最右邊的位置，盧貞戴著口罩，靠坐著車窗，身上搭著駱嘉豪的外套。
女孩的眼睛早已幹涸，她空洞無神地望著窗外變化的一切。
駱嘉豪坐在她的對面，兩人臉上都是淡淡的神情。
小鎮的背景在視野裏不斷滑過，慢慢的，變成一團縮影。
桌子上的那杯熱水，熱氣正在不斷升騰。
從黎明到傍晚，盧貞不知道他們要到哪裏去。
跨越了多少公裏，山與河的距離，數不清。
駱嘉豪沒告訴她會去哪兒，她也沒問。
這是盧貞長這麽大以來，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出遠門，說不怕是假的，但時間久了，更多的是難以表述的隱隱期待。
小鎮的外面究竟是什麽？
火車上人多嘴雜，坐盧貞對面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
好在駱嘉豪一直待在她身邊，她安心極了。
中午的時候，駱嘉豪去給她買了桶泡面和一些餅幹回來。
她原本沒什麽想吃的欲望，但駱嘉豪態度強硬，說是怎麽著都得讓她墊墊肚子，不然下午肯定堅持不過去。他也答應她下了火車帶她去吃好吃的。
從遼闊的荒野，到高樓大廈鱗次櫛比的城市。
是盧貞從未見過的光景。
她不明白那些樓房為什麽可以修得那麽高，直直地聳入雲間。奇形怪狀的建築物繁華璀璨，蜿蜒覆雜的高架上，車流不斷，她第一次曉得原來路是可以這樣修的······
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她很容易被鮮活的色彩吸引過去。
大概到五點的樣子，火車終於緩緩停下。
車上的大多數人都在這一站下，盧貞他們也是。
人潮湧動間，駱嘉豪一直拉著她的手腕，往外走著。
她聽話地跟著他。
不像別人，他們沒有那麽多行李。
人海t中，只有形單影只的兩個人。
直到走出來，盧貞才知道這是哪裏。
出站臺的上方，大大的四個字——雲市北站。
駱嘉豪領著她去了就近的地鐵站，在自助購買機上買了兩張票。
盧貞看著眼花繚亂的地名，有些不知所措。
就連看上去比她小了不少的幼童，都能獨自刷卡進站，她沒由來地感到窘迫。
陌生害怕，激動高興，像是心情的兩個極端。
縱橫交錯的地鐵，人來人往時，她找不到來時路，也不知道該往哪裏去。
好在駱嘉豪什麽都懂，什麽都會。
四面八方的人流，人人都是光鮮亮麗的。
寒風冷冷地吹著，卻絲毫不會影響街上那些西裝革履，長裙高跟的人。
他們走得很快，步態很穩，沒有人會多去註意旁邊的事情。
咖啡廳裏的暢談的中外國人，雙層的公交車穿越在城市之間，霓虹燈光絢爛永恒，燈火通明的寫字樓辦公大廈······這是個新奇的世界。
比起她掩飾不住的震撼驚喜，駱嘉豪則是一臉的淡定。
或者說，這樣的環境對他來說，更熟悉。
畢竟往前的十幾年，他一直都是活在這裏的。
那一夜，駱嘉豪輕車熟路地帶著她去逛了不少雲市的不少地方。
遺憾的是時間太晚了，過了九點之後，很多景點都關閉了，他們只是站在外面遠遠地看了一眼。
後面，駱嘉豪帶她去吃了飯。
是家市中心的高級旋轉式餐廳，門口那座巨大歐式噴泉的水晶燈亮得十分矚目。
走過一片瀾灣之後就是大廳，滿目的深色調風格，悠揚的大提琴曲遠遠傳來。
裝修得太過高雅奢華，以至於盧貞一開始根本沒想到是吃飯的地方，以為又是哪個景點。
有位穿西裝的男人來和他們交談，駱嘉豪和他說了幾句後，就有另一位服務員來領著他們進去，坐上了直升四十九樓的觀光電梯。
礙於服務員一直跟著他們，她不好意思去問駱嘉豪。
電梯的銀光反射出他們的模樣，看著不斷攀升的電梯數字，盧貞的思緒一片淩亂。
直到他們走進包廂，坐到位置上後，服務員彬彬有禮地開始介紹一樣樣覆雜的菜式。
坐在窗邊懸望，能將整個城市的風貌都一覽無餘，盡收眼底。
寬敞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海，明明是幾近深夜，這座城市的光輝卻像永遠都不會落下一樣。
當下，坐在那裏，盧貞才知道上次駱志忠帶他們去的鎮上的那家西餐廳是有多麽好笑。
等他點完菜，服務員退出去後。
盧貞往前驅了驅身，小心翼翼地問他：“駱嘉豪，你身上很多錢嗎？”
他看著女孩擔憂的眼神，坦然道：“沒。”
盧貞猶豫，神情有些難堪，“要不趁沒上菜，我們走吧。”
“怕什麽，把你賣了就行。”
見他神情自若，盧貞也不管了。
駱嘉豪答應過要帶她吃好吃的。
他說到做到。
一頓飯，沒有過多的交談。
可他事無巨細，周到又貼心，像是曉得盧貞哪道菜不會吃，他都會提前幫她弄好。
包廂裏溫暖的燈光照在他身上，他俊朗的輪廓顯得格外溫和，一舉一動都是細致入微的，就像他曾經做過很多次那樣。
借著窗外的華燈璀璨，盧貞忽地想起那個在小鎮上的駱嘉豪。
在梅雨天縮在桌球廳裏他，兩桶方便面能在游戲吧裏泡三天兩夜的他，與一群不務正業的流氓地痞游蕩街頭的他······
她想得越來越深，哪怕嘴裏的美食萬千滋味，舌尖感受到的卻是苦澀。
駱嘉豪甘心嗎？還是說他真的無所謂？
晚餐結束，他們下樓去到大廳。
結賬的時候，駱嘉豪給前臺報了串號碼。
前臺問：“請您確認賬號用戶是林女士嗎？”
“是。”他應聲。
“好的，這邊請您輸入密碼。”
······
夜來闌珊。
他們站在高橋上，看盡這座金碧輝煌的城市。
偌大的城市，兩個人站在一起的身影顯得渺小又卑微。
駱嘉豪伸手，替盧貞摘下了她臉上的口罩。
他仔細看了看她左臉的腫脹處，寒風呼呼吹著，他指尖觸碰著她的臉龐，泛著癢癢的感覺。
“還痛嗎？”他問道。
盧貞不回應。
她仰頭望著他，風揚起他們的頭發。
“我恨她。”她神情裏流露出哀怨意。
駱嘉豪手指頓住。
聽她繼續說：“我恨她對我不夠狠，又不夠愛。”
盧貞轉過頭去，看向面前密林的高樓大廈。
她的語速很緩，就像在緩緩撥開早已黏糊在血淋淋傷口上的衣裳。
“恨她生了我，又不好好養我。恨她沒有決心拋下我，又抱怨著我的存在。”
盧貞真的恨毒了那個女人，恨她從來不會為自己做主。從小到大，不管是幼兒園和同學發生口角，還是後來被老師誤會偷盜東西，只要被請了家長，何明珍從來不問事情因果，永遠都是劈頭蓋臉的一頓打罵。
“我也恨那群最冠冕堂皇、道貌岸然，枉為人師的偽君子，恨他們不作為，恨他們把名利德藝看得比教書育人更重。”
他們常說，學校就是一個小社會，你在同齡的集體裏都融入不進，以後出了學校進了社會又該怎麽辦？面對領導面對客戶，你就不活了嗎？要明白不是誰都有義務去幫助你的。
“我當然還恨趙艷玲，恨她把對我媽的情緒全部遷怒於我，我記得她甩我的每一個巴掌，扯我的每一根頭發，罵我每一句臟話……”
寒風肆無忌憚地吹著，盧貞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刺向了少年的心口。
“我恨所有欺負我的人，可是我更恨我自己。”
“恨我為什麽總有希望，癡心妄想地覺得自己能爬出那堵墻。但凡我不怕死，不怕毀了人生，或許我有膽子跟他們魚死網破，可是我不敢……我什麽都不敢……沒人能給我做主，沒人盼著我好……我只能縮在陰暗裏，抱怨著所有人，然後無能為力地繼續茍且偷生。”
她說話的聲音很大。
在這裏，她可以無所畏懼地訴說著所有的恨意，沒有她認識的人，沒有她熟悉的地界。
沒人會來管她說什麽，也沒有人在意她說什麽。
這是人這是話一直以來都埋在她的心裏，紮了根，發了芽，向底延伸，折磨到她痛不欲生。
她甚至想過死，想過用刀，想過跳樓，想過燒煤。
可是憑什麽？活該她熬著受著，她想走一條康莊大道，想要個好結局。
天高路闊，車水馬龍。
女孩羸弱的肩上，多了一股力。
就算盧貞不回頭，也知道那是他。
她不需要安慰，她只需要
——“盧貞，我在。”他聲音喑啞。
彼時，過了十二點。
城市中心的大鐘敲響了。
是一天的結束，也是另一天新的開始。
這是盧貞人生中最刻骨銘心的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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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不見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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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了，老胡睡得早，店裏早就熄了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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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他以為是外頭的野貓爬了進來, 撞倒了東西, 後來覺得不對勁兒, 怕是有賊。
被人吵醒後的怨氣很重, 他隨便披了件外套, 拿了個手電筒後就出去看情況。
這幾條街上有人不安分, 雞鳴狗盜的事兒是常有的。
他走到院子的門口, 開了鎖後, 才聽清楚是有人在哭。
聲音很小, 像貓抓肺似的，啜泣得很難受。
深夜, 盧貞獨自蹲在店門口的角落邊上，她腦袋埋在雙膝間, 在哭。
她在風口上, 瘦弱的身軀似在搖蕩。女孩散亂的頭發被風吹得肆起，眼眸裏滿是淚水, 眼睛哭得又紅又腫，連哭腔都是嘶啞的, 不曉得是哭了多久。
“盧貞？”他試探出聲。
聽見聲響，盧貞轉過頭去，卻被他手中的電筒光刺得晃了下眼。
她只呆呆地看著他。
女孩眼下的淚痕斑駁, 她左臉泛著紫青色, 浮腫的地方還沒有消下去。
那片刻的時間裏，他先是震驚, 再到心口湧起一股又氣又痛的酸澀感，血液好像倒流回了大腦，令他無法立馬做出思考。
心臟好像被狠狠掐住了，萬千的話語堵在喉嚨。
“駱嘉豪······”盧貞緩慢地叫了聲他的名字。
她的聲音很啞，說話說得很費力。
盧貞蹲在那兒，雙腿早就麻木掉了，站不起來。
駱嘉豪走過去，將身上的外套蓋在了她身上。
寬敞的衣服蓋在她身上，裹得嚴嚴實實的，不留一絲餘縫。
盧貞看著他的動作，說不出來話。
少年的指尖在發顫，他伸手想去摸她的發絲，卻沒下得去手。
好不容易忍下了心下的沖氣怒火，最後化成一句極其壓抑的問話。
“誰弄的？”他的語氣很輕很平和，刻意放緩了態度，像是在哄著她說。
沒得到盧貞的回答，他擅自猜測，“那群王八蛋？”駱嘉豪壓不住怒火，連聲線都在抖擻。
他正要收回停留在她發絲的手，卻被她一把握住。
她攥得很緊，很用力。
就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
她望進他那雙漆色的眼瞳裏，“我好厭惡······真的好厭惡這裏。”
黎明破曉時分。
光線剛剛劃過天際。
冬日裏的寒氣覆罩著海面，礁石的表面有一層白茫茫的東西，或許是結冰了。
車站，開往城市的綠皮火車發出轟隆隆的響聲，汩汩的黑煙往上空升去。
最右邊的位置，盧貞戴著口罩，靠坐著車窗，身上搭著駱嘉豪的外套。
女孩的眼睛早已幹涸，她空洞無神地望著窗外變化的一切。
駱嘉豪坐在她的對面，兩人臉上都是淡淡的神情。
小鎮的背景在視野裏不斷滑過，慢慢的，變成一團縮影。
桌子上的那杯熱水，熱氣正在不斷升騰。
從黎明到傍晚，盧貞不知道他們要到哪裏去。
跨越了多少公裏，山與河的距離，數不清。
駱嘉豪沒告訴她會去哪兒，她也沒問。
這是盧貞長這麽大以來，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出遠門，說不怕是假的，但時間久了，更多的是難以表述的隱隱期待。
小鎮的外面究竟是什麽？
火車上人多嘴雜，坐盧貞對面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
好在駱嘉豪一直待在她身邊，她安心極了。
中午的時候，駱嘉豪去給她買了桶泡面和一些餅幹回來。
她原本沒什麽想吃的欲望，但駱嘉豪態度強硬，說是怎麽著都得讓她墊墊肚子，不然下午肯定堅持不過去。他也答應她下了火車帶她去吃好吃的。
從遼闊的荒野，到高樓大廈鱗次櫛比的城市。
是盧貞從未見過的光景。
她不明白那些樓房為什麽可以修得那麽高，直直地聳入雲間。奇形怪狀的建築物繁華璀璨，蜿蜒覆雜的高架上，車流不斷，她第一次曉得原來路是可以這樣修的······
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她很容易被鮮活的色彩吸引過去。
大概到五點的樣子，火車終於緩緩停下。
車上的大多數人都在這一站下，盧貞他們也是。
人潮湧動間，駱嘉豪一直拉著她的手腕，往外走著。
她聽話地跟著他。
不像別人，他們沒有那麽多行李。
人海t中，只有形單影只的兩個人。
直到走出來，盧貞才知道這是哪裏。
出站臺的上方，大大的四個字——雲市北站。
駱嘉豪領著她去了就近的地鐵站，在自助購買機上買了兩張票。
盧貞看著眼花繚亂的地名，有些不知所措。
就連看上去比她小了不少的幼童，都能獨自刷卡進站，她沒由來地感到窘迫。
陌生害怕，激動高興，像是心情的兩個極端。
縱橫交錯的地鐵，人來人往時，她找不到來時路，也不知道該往哪裏去。
好在駱嘉豪什麽都懂，什麽都會。
四面八方的人流，人人都是光鮮亮麗的。
寒風冷冷地吹著，卻絲毫不會影響街上那些西裝革履，長裙高跟的人。
他們走得很快，步態很穩，沒有人會多去註意旁邊的事情。
咖啡廳裏的暢談的中外國人，雙層的公交車穿越在城市之間，霓虹燈光絢爛永恒，燈火通明的寫字樓辦公大廈······這是個新奇的世界。
比起她掩飾不住的震撼驚喜，駱嘉豪則是一臉的淡定。
或者說，這樣的環境對他來說，更熟悉。
畢竟往前的十幾年，他一直都是活在這裏的。
那一夜，駱嘉豪輕車熟路地帶著她去逛了不少雲市的不少地方。
遺憾的是時間太晚了，過了九點之後，很多景點都關閉了，他們只是站在外面遠遠地看了一眼。
後面，駱嘉豪帶她去吃了飯。
是家市中心的高級旋轉式餐廳，門口那座巨大歐式噴泉的水晶燈亮得十分矚目。
走過一片瀾灣之後就是大廳，滿目的深色調風格，悠揚的大提琴曲遠遠傳來。
裝修得太過高雅奢華，以至於盧貞一開始根本沒想到是吃飯的地方，以為又是哪個景點。
有位穿西裝的男人來和他們交談，駱嘉豪和他說了幾句後，就有另一位服務員來領著他們進去，坐上了直升四十九樓的觀光電梯。
礙於服務員一直跟著他們，她不好意思去問駱嘉豪。
電梯的銀光反射出他們的模樣，看著不斷攀升的電梯數字，盧貞的思緒一片淩亂。
直到他們走進包廂，坐到位置上後，服務員彬彬有禮地開始介紹一樣樣覆雜的菜式。
坐在窗邊懸望，能將整個城市的風貌都一覽無餘，盡收眼底。
寬敞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海，明明是幾近深夜，這座城市的光輝卻像永遠都不會落下一樣。
當下，坐在那裏，盧貞才知道上次駱志忠帶他們去的鎮上的那家西餐廳是有多麽好笑。
等他點完菜，服務員退出去後。
盧貞往前驅了驅身，小心翼翼地問他：“駱嘉豪，你身上很多錢嗎？”
他看著女孩擔憂的眼神，坦然道：“沒。”
盧貞猶豫，神情有些難堪，“要不趁沒上菜，我們走吧。”
“怕什麽，把你賣了就行。”
見他神情自若，盧貞也不管了。
駱嘉豪答應過要帶她吃好吃的。
他說到做到。
一頓飯，沒有過多的交談。
可他事無巨細，周到又貼心，像是曉得盧貞哪道菜不會吃，他都會提前幫她弄好。
包廂裏溫暖的燈光照在他身上，他俊朗的輪廓顯得格外溫和，一舉一動都是細致入微的，就像他曾經做過很多次那樣。
借著窗外的華燈璀璨，盧貞忽地想起那個在小鎮上的駱嘉豪。
在梅雨天縮在桌球廳裏他，兩桶方便面能在游戲吧裏泡三天兩夜的他，與一群不務正業的流氓地痞游蕩街頭的他······
她想得越來越深，哪怕嘴裏的美食萬千滋味，舌尖感受到的卻是苦澀。
駱嘉豪甘心嗎？還是說他真的無所謂？
晚餐結束，他們下樓去到大廳。
結賬的時候，駱嘉豪給前臺報了串號碼。
前臺問：“請您確認賬號用戶是林女士嗎？”
“是。”他應聲。
“好的，這邊請您輸入密碼。”
······
夜來闌珊。
他們站在高橋上，看盡這座金碧輝煌的城市。
偌大的城市，兩個人站在一起的身影顯得渺小又卑微。
駱嘉豪伸手，替盧貞摘下了她臉上的口罩。
他仔細看了看她左臉的腫脹處，寒風呼呼吹著，他指尖觸碰著她的臉龐，泛著癢癢的感覺。
“還痛嗎？”他問道。
盧貞不回應。
她仰頭望著他，風揚起他們的頭發。
“我恨她。”她神情裏流露出哀怨意。
駱嘉豪手指頓住。
聽她繼續說：“我恨她對我不夠狠，又不夠愛。”
盧貞轉過頭去，看向面前密林的高樓大廈。
她的語速很緩，就像在緩緩撥開早已黏糊在血淋淋傷口上的衣裳。
“恨她生了我，又不好好養我。恨她沒有決心拋下我，又抱怨著我的存在。”
盧貞真的恨毒了那個女人，恨她從來不會為自己做主。從小到大，不管是幼兒園和同學發生口角，還是後來被老師誤會偷盜東西，只要被請了家長，何明珍從來不問事情因果，永遠都是劈頭蓋臉的一頓打罵。
“我也恨那群最冠冕堂皇、道貌岸然，枉為人師的偽君子，恨他們不作為，恨他們把名利德藝看得比教書育人更重。”
他們常說，學校就是一個小社會，你在同齡的集體裏都融入不進，以後出了學校進了社會又該怎麽辦？面對領導面對客戶，你就不活了嗎？要明白不是誰都有義務去幫助你的。
“我當然還恨趙艷玲，恨她把對我媽的情緒全部遷怒於我，我記得她甩我的每一個巴掌，扯我的每一根頭發，罵我每一句臟話……”
寒風肆無忌憚地吹著，盧貞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刺向了少年的心口。
“我恨所有欺負我的人，可是我更恨我自己。”
“恨我為什麽總有希望，癡心妄想地覺得自己能爬出那堵墻。但凡我不怕死，不怕毀了人生，或許我有膽子跟他們魚死網破，可是我不敢……我什麽都不敢……沒人能給我做主，沒人盼著我好……我只能縮在陰暗裏，抱怨著所有人，然後無能為力地繼續茍且偷生。”
她說話的聲音很大。
在這裏，她可以無所畏懼地訴說著所有的恨意，沒有她認識的人，沒有她熟悉的地界。
沒人會來管她說什麽，也沒有人在意她說什麽。
這是人這是話一直以來都埋在她的心裏，紮了根，發了芽，向底延伸，折磨到她痛不欲生。
她甚至想過死，想過用刀，想過跳樓，想過燒煤。
可是憑什麽？活該她熬著受著，她想走一條康莊大道，想要個好結局。
天高路闊，車水馬龍。
女孩羸弱的肩上，多了一股力。
就算盧貞不回頭，也知道那是他。
她不需要安慰，她只需要
——“盧貞，我在。”他聲音喑啞。
彼時，過了十二點。
城市中心的大鐘敲響了。
是一天的結束，也是另一天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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